杏彩体育下载苹果 朱宝蕾:我在南宁的废楼里探险捡拾时间的碎片

2024-05-10 07:03:16 1 来源:杏彩体育官网入口 作者:杏彩体育网页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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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长期住在南宁,和所有现代化进程中的城市一样,南宁新建了很多高楼大厦,也拆除了很多老旧楼房。尤其近几年南宁大力开展旧城改造计划,越来越多的老旧居民楼被拆除。从2019年开始,我频繁出入市区里即将拆迁的居民楼,寻找和记录一些时代碎片。

  我记得第一次走进废楼的感觉,那是2017年夏天,我去贺州富川县的同学家玩。他住在瑶族乡,我们外出游玩时路过一间废弃的瑶族老屋。屋子是几十年前的老式砖木结构,出于好奇我们走进去看了看。房屋荒废已久,杂草丛生,房梁结着许多蜘蛛网,室内物件都蒙上厚厚的尘土。或许是侵占室内的植物,或许是潮湿的木梁,我感到一股阴冷气息蔓延开来。残留生活痕迹的物件被人遗忘,时间在某一刻静止。我按下快门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在木柜里发现了几块手工的瑶族织布,觉得质感很好就带走了。

  回到家,我把几块瑶族织布洗干净,收进柜子当作留念。那时并没有什么探索废楼的意识,只是对废弃房子有模糊的好奇心。直到2018年,我在朋友圈看到一个网友晒出他在拆迁楼捡来的老照片,我感到很羡慕,于是捡老照片成了我最初探访废楼的动力。后来听说本地临胜街街区正在拆迁,就约了朋友前往。

  临胜街是南宁中山路东段的一个老社区,四周都是新起的现代化高楼大厦,这里却还保留着旧时的生活气息。临胜街的房屋都是自由搭建,没有任何规划设计,拥挤却充满生机,自有乡野社区的趣味。我去到临胜街时,看到房屋多半已被挖掘机摧毁,断壁残垣中只剩几栋住户在和拆迁补偿做最后博弈。在废墟中我看到一栋木质结构的老式双层民房,外观非常古老,已经人去楼空。我小心翼翼走在里面,生怕房梁的木头掉下来,也怕被人发现。

  房子内部凌乱不堪,物件都落了很厚的灰尘,抽屉和柜门打开着,像被人洗劫过。我沿着破烂的木梯来到二楼,地上同样堆满杂物,门窗已被拆除,摆着凌乱的家具。与我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的生活痕迹就这样一览无余展现在我面前,我看到他睡过的床,用过的杯碗,穿过的衣服……知道他喜欢的电影明星,知道他的年龄,知道他做过的职业。我想象他的人生,而他却对我一无所知。

  我在废弃的屋子里捡了好多底片,带回家并扫描了出来,这些照片拍摄于1996年-2002年,记录了两个女孩的日常生活和成长过程,特别珍贵。翻看着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生活细碎,我感到熟悉又陌生,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的成长碎片。

  我喜欢老照片柔和的色彩质感和时代感,在老照片的驱使下,我开始有意识地寻找和探索更多废楼。废楼并不是一个单一的景观,它是城市里不为人知的角落,一栋废楼所拆除的不仅是物质上的东西,包括依附和发生在这些旧建筑的人事物也都随之淹没。它承载着城市的历史和私人的历史,既是公共的也是个人的。相比废弃的工厂、学校、医院之类,我更喜欢探索即将拆迁的十年代居民楼。老居民楼里遗留了更多人类生活的气息,房间里的生活痕迹都是丰富的人类行为标本,给人很大的想象空间。每个家庭的空间格局和布置都不一样,每扇门都充满着未知的,满地狼藉都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我小时候喜欢去别人家玩,每次去别人家都感到很新奇。别人家有很多我没见过的东西,也有和我家不一样的布局和摆设,甚至不一样的气味,总能触发感官的兴趣。高中时看《阳光灿烂的日子》,电影里马小军在无聊的夏日里学会了撬门开锁,进入别人家里成了马小军生活的一大乐趣,他常常用自制钥匙打开一把又一把锁。看电影时跟随马小军窥探一家又一家的秘密,体验到闯入别人家的隐秘快感。多年后,我第一次进入别人废弃的房子里,第一次亲身体验到这种窥探感。那些人去楼空、物是人非的场景总能让人沉浸,踩着别人曾经的居住空间有一种窥伺的隐秘快感。这感觉很奇妙,突然间和陌生人有了单向交织,好像生活经验随之丰厚了一些。

  捡老照片之余,我发现拆迁楼里有很多被遗弃的物件都很好看。我平时就有逛旧货市场的习惯,喜欢收集各式各样老物件,想到废楼里的旧物最终的命运是被填埋就觉得可惜,于是我开始有意识去捡旧物。我捡破烂并不去衡量它的价值,也不局限于年代和种类,只以“好看”和“喜欢”为原则。“好看”的范围很大,从七八十年代到当代,大到家具,小到塑料袋,符合我审美的东西我都会捡回来。尤其是一些我童年时见过的物件,那些能勾起童年回忆的、不会再生产的旧物。我觉得以前的物件在外观设计上很讲究,那时的设计师受到西方产品设计的熏陶,又保留一些传统美学的趣味,物品质量也相对耐用。

  从废楼捡来的物件我都会放在家里,久而久之,我捡的旧物越来越多。家里几乎没有多余空间了,我不得不把原来的沙发和部分家具卖掉,以便存放更多旧物。从照片上看我捡的旧物都很美好,但这些物件刚捡回来时都很脏,每件东西表面都覆盖了灰尘或污渍,有的还有虫卵和老鼠屎,所以清洗和晾晒是必不可少的步骤。清洗物件需要不少时间,有些物品要用皂液洗刷表面,有些物品只能用湿布擦,布料和针织物要用消毒液浸泡20分钟再洗涤,洗净之后的物品还要放置在阳台晾晒,晾晒后再精心摆放到屋内适合的位置。

  有些事情很微妙,当你发现过一处废楼,就会接二连三发现更多的废楼。我有时出门坐车,看窗外的街道会发现门窗已拆的楼房,就记下地址,有时间约朋友一起去探索。只要是废弃的老楼房,能够进入的话我都会进去探索一番。探索之前一切都是未知的,不知道废楼内部有怎样的结构,不知道会遇到怎样的风景和事物,这种未知性吸引我一步步往废楼走去。

  去探废楼前,我会准备手套、口罩、花露水、螺丝刀等工具,如果是去开放式废楼,可能还会带上刀子或辣椒水等防身工具。通常有门卫看守的拆迁老小区会比较安全,可以一个人前往。但如果是开放式的、任何人都可以随便进的废楼就比较危险,因为这种废楼可能住着流浪汉。我曾经和住在废楼里的无业游民聊过天,他四十来岁,自称流浪汉,但穿着体面又干净,一点不像流浪汉。他说自己是被组织骗去了广西北海,由于没成功就被放了出来,然后来到南宁流浪。大哥告诉我,旁边一栋废楼里的住是一些精神有点问题的、喝酒打架的流浪汉,叫我注意安全。我曾经在废楼里见过注射针头,也见过有人在废楼旁边开垦土地种菜,这里是一个庞大和复杂的生态系统,居住在这里的人员冗杂,钉子户、流浪汉、民工、有前科的、捡破烂的,鱼龙混杂。

  有的人觉得探废楼晦气,对于我来说,正因为不知道那里发生过怎样的故事,才会吸引我前去探索。废楼并不是一个单一的景观,它是城市里不为人知的角落,一栋废楼所拆除的不仅是物质上的东西,包括依附和发生在这些旧建筑的人事物也都随之淹没。它承载着城市的历史和私人的历史,既是公共的也是个人的。这些城市角落里非常态的建筑空间和人物就像地壳里挤压变形的褶皱,在时代变迁中倾伏和涌动,以一种迅速的姿态消灭着。在它消失之前,我很想进去观看、记录、收集那些历史碎片和痕迹。

  我喜欢探废楼的一个原因是,我很喜欢二三十年前住宅的空间结构、装潢设计、家具布局。通常老房子的空间都不大,布局较紧凑。尽管装修材料已比较西化,但家具造型、配色仍然保持中式住宅特有的清丽素雅,比现在泛滥的现代西式装修好看得多,也比极简风更加多元化和个性。同一栋单元楼的户型都一样,然而每家呈现的样子却各不相同。尽管拆迁中的房屋已经损毁,但仍能从残存的遗迹中感受到每一家独特的布置和审美品味。

  因为自己也在装修房子,所以很注意观察房屋里的装潢细节。我童年时的家是两室一厅的房子,面积不大,但回忆起来却很温馨。绿色的木门、马赛克小瓷砖地板、皮面沙发……我虽然并不清楚记得童年时发生的每一件事,但记得一些细微的感受,赤脚走在冰凉地面的触感、邻居家炒菜的香味、老式收音机的沙沙声等,这些感受在脑海深处,在未知的某个时刻突然被唤起。有时我觉得搬家是一件残忍的事,多年来我和一个空间所形成的连结就此中断,只留回忆,永不复现。

  记忆是玄妙的东西。我怀念一些永远失去的东西,我对一些永不再复现的东西有审美上的趣味和追求。那些老物件、老式装潢常常搅动我脑海深处的波纹,我大量收集废楼里的旧物,精心布置,试图还原我童年时的理想住所,捡拾散落在人生长河里的碎片。

  aka雷宝珠。1991年生于广西,毕业于暨南大学中文系,现居南宁。自由职业者,以拍照和撰稿为主,也做电影美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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